總監思想啟2025-12月號
王麗蓉/撰稿
2025年11月最熱門的新聞應該可以說是Notebook LM與整合Google最新的Nano Banana Pro模型(Google Nano Banana Pro Model)技術，現在不僅能讀文字，還能以AI指令將整份報告一鍵轉換為設計精美的簡報或資訊圖表，甚至直接生成視覺精緻、資訊結構清晰的簡報內容，令人驚嘆，儼然成為知識與視覺整合的新型內容生產線。
這些AI工具一個比一個聰明，一個比一個快速，彷彿每隔幾週就要刷新我們對「效率」的想像。不久前才眼看著AI在幾秒鐘內就能把厚厚的報告轉化成流暢的Podcast對話，現在更是瞬間生成精美的圖表與摘要，心裡確實有種「哇！未來就是現在！」的震撼。
但是當我關掉那些工具，坐下來安靜想想，自己到底吸收了什麼？心裡卻浮現一股說不上來的空虛感。就像剛吃完一頓分子料理，嘴裡確實嚐到了食物的味道，視覺上也被那些精緻的擺盤感動，可是胃卻沒有真正「吃飽」的感覺（很多朋友都說吃完分子料理常常還想吃個魯肉飯「充飢」），更準確地說，我沒有感受到真正「吃到食物」的那種踏實。
這種感受讓我開始思考：在AI帶來的效率革命背後，我們究竟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分子料理的隱喻：有食物的滋味，但沒吃飽
AI摘要就像分子料理，它精準地萃取了文章的「味道」：主題、重點、關鍵論述，一個都不少。但當我讓AI幫我讀完一篇長文，告訴我裡面說了什麼，我省下了時間，卻也失去了作者在字裡行間鋪陳的節奏、那些精心選擇的詞彙、那些讓人會心一笑或是突然頓悟的轉折。
就像你可以用分子料理技術把一整顆番茄的味道濃縮成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小球，放進嘴裡確實是番茄味，但你失去了咬下番茄時果肉的飽滿、汁液在口中迸發的驚喜、以及那種「我正在吃一顆番茄」的真實感受，吸收了營養素，卻沒有真正經歷「進食」這個過程。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跟我有一樣的感覺？當我們越來越習慣讓AI幫我們「消化」資訊，我們是不是也在慢慢失去那種需要咀嚼、需要時間、需要全心投入才能獲得的深度體驗？更重要的是，這種失去是在「效率」與「便利」的美好承諾下悄悄發生的，以至於我們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流失什麼？
功績社會的新暴力：「你可以更好」的無盡壓力
韓裔德國哲學家韓炳哲在《倦怠社會》中提出一個深刻的洞見：
當代社會已從過去的「規訓社會」轉變為「功績社會」。
這個轉變看似是一種解放，實則是更隱蔽的壓迫。
在傳統的規訓社會中，權力透過「你不可以」「你必須服從」來運作，人們清楚地知道壓迫來自外部—老闆、制度、法律。但在今天的功績社會裡，權力轉而用「你可以」、「你願意」、「你要追夢」、「做最好的自己」這類積極正向的語言，鼓勵人不斷自我優化、自我投資、自我超越。
韓炳哲指出，這種轉變帶來了一種全新的暴力形式—「積極性的暴力」。它不是禁止你做什麼，而是要求你「總要更快、更好、更有效率、更有產值、更有表現」。這種暴力更可怕，因為它讓人以為自己是自由的，以為自己在為自己而努力，實則是在進行自我剝削。
AI工具的快速迭代，正是這種功績社會邏輯的完美展現：每一個新功能的出現，都在告訴我們，你還可以更快、你還可以做得更好、你還有提升的空間。這不是一種外部的命令，而是一種內化的自我要求。我們不是被迫使用這些工具，而是「主動選擇」要跟上時代、要保持競爭力、要不被淘汰。
最讓我焦慮的是，AI進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每次我還來不及好好搞懂一個工具、還來不及把它應用到工作或生活中，下一個更強大的功能就又出現了，前面那個瞬間就顯得過時。這種「永遠在追趕」的感覺，正是韓炳哲所說的功績主體的典型狀態—我們失去了「休息」的概念，因為總有更好的版本在前方等著。
AI可以很快幫我查到大量資料，可以把這些資料變成很漂亮的圖表和流程圖，資訊量很大，內容看起來也很精彩。但是當我花了很多時間去理解這些AI生成的內容，我心裡真真實實有感覺的東西，又留下了多少呢?
自我剝削的陷阱：當「自由選擇」成為新的牢籠
韓炳哲特別強調，功績社會中的暴力之所以難以察覺，是因為它披著自由與自主的外衣。人們不再感覺是被他者壓迫，而是感覺自己在自由選擇、為自己的未來負責、追求自我實現。
但這恰恰是成為無底洞深層的陷阱，當我們相信「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時，失敗、焦慮、倦怠也都變成了「我自己的問題」。你跟不上AI的更新速度？那是你不夠努力；你覺得疲憊？那是你還不夠堅強；你感到空虛?那是你沒有找到正確的方法。
這種自我責任化，讓倦怠、焦慮、憂鬱、過勞變成結構性的病態。韓炳哲認為，現代人患的不再是傳統的精神官能症(因為外部壓迫而產生)，而是一種「倦怠症」—因為過度的積極性、過度的自我要求而耗盡。
事實上，從經驗中我發覺，當我使用這些AI工具時，表面上我節省了時間，提高了效率，但實際上我並沒有因此而感到輕鬆。相反，我感到更焦慮了，因為我知道還有更多可以學習的、還有更多可以優化的、還有更多我「應該」做到的事情。效率的提升並沒有帶來自由，反而帶來了更高的期待和更大的壓力。
旅行教會我的事：什麼才真正的擁有？
前幾天公司的年度計劃會議上，我分享了去年幾次旅行的收穫，這幾年旅行讓我走遍世界，就在十月底在紐約完成五大洲之旅。回想起來，最有感覺的從來不是那些打卡景點或是拍過的照片，而是在路上與某個陌生人的短暫對話、一個不經意的發現、一個靜靜坐著發呆的午後與旅程結束之後，自己內心湧起的感動與反思。
至於吃過什麼米其林餐廳、去過哪些熱門景點、拍了多少張照片，很多根本想都想不起來了。那些「應該要有」的體驗，那些「一定要打卡」的地標，些「來了就不能錯過」的行程，反而沒有在心裡留下什麼痕跡。
這讓我深刻意識到，真正能在心裡留下痕跡的，不是那些「很多」、「很快」、「很漂亮」的東西，而是那些需要我全心投入、用身體感受、用心靈沉澱的時刻，是那些「慢下來」的片刻，而不是那些「有效率」的完成待辦事項。
上週在年度計畫會同仁幫我在松樹旁拍下一張照片，AI可以10秒鐘就畫出一幅松樹旁的遠山，構圖完美、色彩動人。但它沒有辦法給我在松樹下曬太陽時，陽光灑在皮膚上的溫度；它沒有辦法給我遠山在晨霧中那種縹緲靈動、若隱若現的氣韻；它沒有辦法給我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做、只是單純存在的那種寧靜感受。
這些體驗無法被優化，無法被加速，無法被外包給小幫手。它們需要的正是在功績社會中越來越稀缺的能力—「無所事事」的能力、「深度無聊」的能力、「單純存在而不必有所成就」的能力。
功能越強，人的投入越不該弱化
上述所說，都不是AI的問題，而是提醒我們：AI的功能越強大，我們越需要思辨與相對的投入。人類的感受力、審美能力、沉思的能力、與世界深度連結的能力，這些都無法被取代。更重要的是，這些能力不應該在AI時代被弱化、被淘汰，甚至滅絕。
韓炳哲在分析當代社會時，特別關注人的「心理狀態」與「情緒結構」如何被權力機制所塑造。在AI時代，我們面臨的不只是技術問題，更是一個存在性的問題：我們要成為什麼樣的主體？我們要保有什麼樣的能力？
我最害怕的不是AI太聰明，而是我們因為AI太方便，而失去了那些「慢下來」、「靜下來」、「真正感受」的能力。當我們把所有需要時間、需要耐心、需要全心投入的事情都外包給AI，我們會不會有一天，連「真實感」都成為一種奢侈品？連「深度體驗」都變成少數人才能負擔的特權？
更危險的是，在功績社會的邏輯下，這些能力的喪失會被合理化為「個人選擇」的結果。你沒有時間慢慢讀一本書？那是因為你選擇了效率；你感受不到生活的真實？那是因為你還不夠有生活品味。這種自我責任化，讓我們看不見結構性的問題，只能不斷責怪自己、要求自己做得更好。
別忘了真正「吃到」生命的滋味
AI是工具，超級好棒棒的工具。但我們不該讓它成為唯一的資訊「進食方式」，分子料理可以是一場有趣的體驗，但如果每一餐都是分子料理，我們會忘記真正咬下一口食物的感覺。如果每一次閱讀都是AI摘要，我們會忘記與文字共處的美好，如果每一個創作都是AI生成，我們會忘記思考本身的樂趣。
在這個AI快速迭代的時代，我只希望自己那種真實感不要失去。更重要的是，那些因為「追不上」而產生的恐慌感、不安定感，都不要主宰我的生活。我們需要學會辨認：哪些焦慮是真實的需要？哪些只是功績社會強加給我的「積極性暴力」。
我們是人，有著五感真實體會的人，無論AI多厲害，每一個人都應該能夠安心坐在松樹旁、曬曬太陽、看看遠山，不去想AI可以多快畫出這個畫面，不去想我「應該」更有效率地利用這段時間，而是單純地感受陽光的溫度、遠山的靈動、以及此刻活著的真實。
別讓「更快更好」的積極性暴力吞噬了我們，
美門整合行銷 總監 王麗蓉
別忘了慢下來，
真正「吃到」有滋有味的真實生命。
